菲律賓的員工旅遊終究成為一場夢魘。第一天遇上剛被颱風掃過的馬尼拉，市區停電外加大塞車，連手機訊號都要死不活的；第二天過著沒有電視、沒有浴缸的荒島度假村生活，終於了解為什麼有人會想跟排球說話；第三、四天則是遇上沒有冰箱、沒有吹風機的旅館，而浴室的水既不熱，涓涓細流更有如膀胱漏尿；最後一天從早到晚就是在坐車、坐飛機、再坐車、再坐飛機、再坐車。但這一路再多的舟車勞頓、篳路藍縷，我都沒有太計較什麼，即使最後兩天下了點雨，在坑坑巴巴的爛泥路上坐著摩托三輪車也掃不了我的興。
馬尼拉最普遍的大眾運輸工具, 小巴士"Jeepney"
真正讓我受不了的，是走到哪裡都有人在抱怨。「既來之則安之」生活態度，跟「一分錢一分貨」的消費哲學當然本來就是八竿子打不上關係。我瞭解公司花了那麼多錢補助，我們自己還得倒貼一點，這價錢跟我們所面臨的遭遇間有點落差。但花出去的錢就像潑出去的水，生個五天悶氣也撈不回來一點一滴。畢竟灑了就是灑了，我不相信生氣讓你更快樂、抱怨讓你感覺值回票價。
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我第一天晚上就脫隊去找朋友，錯過了那很不怎麼樣的海鮮餐廳配上四個小時的塞車，所以未能累積怨氣到爆表。但借用陳衰扁這輩子講過最有用的一句話：「有那麼嚴重嗎？」再爛的行程都好過每天坐在公司的電腦前，等著無腦的AE來給你疲勞轟炸，或是去提案讓客戶打槍，再花一小時聽他畫虎爛、吹噓著自以為偉大的行銷理念，然後要你回去作張他心愛的菜市場稿。
馬尼拉路邊的孩子們正對我們招手, 好一幅狗比人肥的景象.
當然，我知道你又要說，至少上班是公司花錢請你來活受罪的，員工旅遊你還自掏腰包出了六千（或一萬五）。但說實在的，你並不是真的存心在意這些錢的，不然你要是有認真讀完行前簡介，你應該早就決定退出了。你只是一時心裡感覺很不爽，那無關多少錢，是Kimochi的問題。這問題說難解決是很難，但說簡單也很簡單。只是講起來很玄，說了你也不懂，不如先來聊聊別的。
這趟旅行有兩段對話讓我印象深刻。
第一段發生在跟菲律賓朋友去喝酒的那個晚上。他們問我：「你們台灣人的特徵是什麼？」我不解，反問他是指什麼？他說：「像我們菲律賓人，給人的印象就是非常好客。你們呢？」我心裡想：「我以為台灣人才是好客的，這下被用走了，我該怎麼形容台灣人呢？」最後只能擠出一個：「我們很友善。」但我心裡其實不這麼想。我們真的很友善嗎？台灣人到底是怎樣的呢？誰能告訴我答案？
新朋友Venessa, Elvin, Darwin, 跟老朋友Jao.
不過至少演出友善對我來說不成問題，而菲律賓人的好客我也是見識到了。不只是那兩個朋友花時間帶我體驗馬尼拉、請我吃晚飯。就連其他那些朋友的朋友，才第一次見面，也堅持不要我付酒錢，他們要一起攤。不只這樣，在去程的飛機上，我遇見一個在台灣工作了六年，準備退休回家的馬尼拉太太，沿途很熱心地跟我討論馬尼拉的一切。當我跟她說我下次想去南方的民答那峨島看看時，她還特別叮囑我那裡很危險，千萬要小心，因為：「畢竟那也是我們國家的一部分，我不希望你在那裡遇到不好的事。」另外，更別說路上那些見到遊覽車、遊客就會開心揮手的孩子們，還有那些大方祝你在菲律賓玩得愉快的女學生。他們既不賣東西，也不是跟你乞討，只是很直率地表現出他們的「好客」。
第二段印象深刻的對話，是在第四天脫隊租摩拖三輪車逛市區時，問到司機Vok巴拉望的年輕人平常都去哪玩。一開始他一直說NO，我以為他聽不懂，還用了幾個不同的問法繼續追問他。後來隱約聽懂他說了fishing，我還想巴拉望的年輕人還真特別，休閒娛樂竟然是去釣魚。問到最後才整個明白，原來他說的是：「當地的年輕人下課後就在自家的農地裡幫忙工作，或者出海去捕魚。」這些話聽的我好慚愧。
我, Vok, 跟他那以兒子Ryan為名的摩托三輪車(Tricicle)
因為本來是打算探聽一些比較不良的場所，問完後只覺得自己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。原來爸媽說的小時候放學要回家種田的生活，還是在這地球的某處存在著。而且其實一直都在，只是我們都以為，只要專心過著自己眼前的生活，就不會看見。沒想到這場景突然這樣蹦了出來，那一瞬間寫實的很諷刺。
所以我們在計較什麼呢？計較這飯店明明不是島上最好的，只是第二好的？計較吃飯的餐廳大老遠的，螃蟹又沒有比較大隻？計較Spa為什麼就不能安排的早一點或晚一點？計較手工藝品店的老闆為什麼就不能再便宜你五塊？計較Pub裡有套鼓為什麼沒有鼓棒、有撞球桌為什麼沒抓水平？計較巴士的冷氣不冷、椅子太硬？計較天要下雨、娘要嫁人？天底下有多少事是你沒辦法改變的，我們計較的事會不會有點孩子氣？
第二天住的 island resort "Dos Palmas"
其實我也不懂，當大家在抱怨的時候，為什麼我可以保持異常冷靜，通常我是非常易爆的。但我想有可能是因為出入境中正機場的時候，都有看到聖嚴法師站在樓頂說：「多想兩分鐘，你可以不必自殺。」同理可證：「多想兩分鐘，你也可以不必生氣。」天哪！我真是越來越勵志了！都忍不住想幫自己剃度了。
那廣告的內文還寫：「山不轉路轉，路不轉人轉，人不轉心轉。」所以我也不必要再為這次失控的旅行團牽腸掛肚些什麼了。只是事實證明我不適合跟團，這叨叨絮絮的人山人海我真的過不去，那也就只好繞個道、背上我的背包，再往下個地方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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