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gainst 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介係詞。對抗的時候,我們用 against;倚靠的時候,我們也用 against。

gravity,也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東西。人類生於地球無時無刻都在對抗重力,但是地球上的萬物也都倚靠重力方可凝聚成形。

這是我在看完 Alfonso Cuarón 的 Gravity 後反覆思考的問題。當一個人在外太空飄浮,眼前沒有了可以擁抱的實體,遠方沒有了可以通訊的對象,連賴以立足的重力都沒有,那是真正的孤單與虛無。但是,Ryan Stone 的漂浮並不是從太空站被衛星殘骸擊中的那一刻開始。從她失去女兒那一刻起,她就像失去了可以倚靠的重力,每天開著車、聽著沒有對話的廣播,上班、下班,沒有目標、隨遇而安。失去重力牽引的她不再是依循軌道旋轉的行星,而是在太空四散漂流的殘骸,無法自主決定前進的方向,唯有撞擊可以改變她的軌跡。這心理的漂流就這樣一路帶著她的身體漂進了太空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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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 Matt Kowalski 這個太空浪子,看似最享受在太空中飄浮的人,說出口的每字每句話卻都是再三確認自己與地球的連結:反覆提起的情史、捏造的故事、恆河的日出、與休斯頓的對話。因為他知道越是無重力的太空中,越是需要 gravity。這個 gravity 不是地心引力,而是萬有引力,也就是牛頓說的「兩個物體之間,存在質量就對彼此產生引力。」所以,只要能夠確認對象,就像彼此之間有了引力,這既是物理層面的引力,也是心理層面的引力。就像他對 Ryan Stone 說的:「You’re attracted to me, right?」雖然情感上是一句調笑的話,就物質原理上卻是一個定律。而這一句句叨叨絮絮的話,聽在 Ryan Stone 的耳中,就像拋出一絲一絲無形的線,最後終於能夠拉住這個漂流的靈魂,讓她重新找到了與這個世界之間的引力,將她拉回地面。

除了故事主線以外,Alfonso Cuarón 也在次文本埋入了許多象徵符號。例如在 Ryan Stone 氧氣耗盡爬進氣密艙後、慌張脫掉太空衣後,她蜷曲起身體,讓自己像個嬰兒漂浮在母親的子宮中,那是她重生的開始。下一幕,她通過工作站的重重管道,像是嬰兒通過產道一樣,尋找生命的出口。又例如,最後 Ryan Stone 終於重返地球、落入水中。當她從水裡掙扎一陣終於爬上岸的那一幕,那蹣跚的腳步當然是因為久處於無重力狀態下,會讓人的肌肉及骨骼因為不習慣施力而失去支撐的力量。但她在一個無人荒地爬上岸的姿態,直讓人聯想地球生命的演化過程,生命終於離開海水上陸,然後可以立足前進的歷程。

而如果把地球 46 億年的歷史拍成一部 90 分鐘的電影,生命開始出現、從水生到上陸發展至今這段時間,也就是這最後的幾分鐘。前面的 80 幾分鐘,地球不也就像 Ryan Stone 一樣,安靜無助地在太空中漂流。

不得不說,對於 Alfonso Cuarón 能夠想到這樣的主題、這樣的敘事手法,整個故事的編排、場面調度到執行細節,我個人都非常激賞。唯一不喜歡的唯有迴光返照那一段,總覺得這既然是一部這麼高明的電影、這麼天才的編導,在這段如此重要的轉折應該有個令人讚嘆的表現方式,但導演卻選擇用一個這麼淺顯的手法來呈現,當下感覺有些錯愕。

還有,我給 4DX 兩次機會了。實在覺得影像以外的設備應該是用來幫助觀眾進入故事,而不是打擾。撇開搖晃椅子、背部按摩這些老套不說,Gravity 有幾幕噴煙甚至擋在投射螢幕前久久不散。What the fuck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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